第七回 西湖烟云向谁舞-《大明宗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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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老三一颗心扑扑地乱跳不住,哪还有心思去分辨他话中之意,便道:“那……那咱们便去请殷掌门来此罢。”

    那老者抬头冷笑,道:“我师兄何等身份,这点小事怎能亲劳其驾,何况京城距此千里,等他赶到,恐怕……嘿嘿。”

    秦老三听了此话,心中一下凉了半截,瘫软在地,如痴如呆,口中只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我看……我看咱们……咱们还是赶快逃命罢。”

    那老者“呸”的一声,骂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,人家着意找你,你能跑哪里去?我昆仑门下,又岂有不战而逃之辈。嘿嘿,白莲妖孽,老夫三个徒儿的两条性命和一条手臂,今番正好要一并讨还。”

    秦老三听他言下之意,竟是要去向那白莲教寻仇,当下差点没喊出娘来,苦笑道:“大伯你武功卓绝,自是不怕,侄儿这点微末本领,怎能……怎能当得了别人一击,到时被那朱砂掌拍上一下,阴风指戳上一指,我……我这条性命哪里还能保得住?”他本是地方一霸,平日里威风八面惯了,此时说话竟是语带哭腔,显是害怕到了极点。

    那老者双目突然精光暴亮,怒道:“先前去捉常无言时,是哪一位好汉拍胸脯道:‘侄儿拼上这条性命不要,也要将那常老儿生擒活捉,献给大伯前去邀功请赏,今后跟着大伯出生入死,刀山火海,决不皱一下眉头。’哼,果真是英雄气概,胆气过人,怎的现下变得这般脓包怕死了?”

    秦老三脸皮一热,心想先前仗着有这么一座大靠山,自己才把话说得满了,谁知眼下情势生变,却是全没料到,只得扑通一下跪倒,哭求道:“大伯念在侄儿一片孝心的份上,千万须要救侄儿一救。”

    那老者也没料想他竟这般没有骨气,眼见他这副孬种模样,不禁又好笑,又好气,哼了一声,道:“亏你也是一帮之首,老夫吓得你几句,便就怕成这副德性,罢了罢了,你起来罢,白莲教杀了这许多人,此刻定已去远,哪里又会回来。似你这等人,便是送与别人去杀,别人也未必一屑。我这便要带人回京,你跟着滚来罢。”这老者乃是昆仑派的耆宿高手,也是秦老三的亲伯父,平素一贯瞧不起他的为人,这时见其惊惧如此,终念是血脉之亲,便不再出言恫吓。

    秦老三一听之下,如遇大赦,身子尚未站起,已是笑道:“一切全凭大伯做主。”他说这话时,脸上非但没半点羞惭愧色,更是洋洋得意,谢慎若非先前亲眼见他怕死乞求之状,实难相信便是一人所为,心想这“不知羞惭”四个字,用在其身,当真再确当不过。

    他在一旁听得二人这番说话,更料定常无言已被他们擒去无疑,蓦地里胸口一凉,暗道:“这老人说要为他三个徒儿报仇,那他自是‘西凉三雄’的师父了。那刘伯信是我一剑刺死的……”想到此节,心中不禁一颤,又想:“听他言语,倒还算是光明正大,和他三个徒儿都不相像。可此人与姓米、姓韩那两个恶贼乃是一路上的人,此番常老前辈落入其手,当真危之极矣。连常老前辈这等武功都被他捉去了,那……那岚心姑娘的处境,也多半不妙。”

    他心中正自惶乱,果听秦老三问道:“大伯,东海派的那两个小……小姑娘又怎生处置?”那老者道:“自然一并带着上京,怎么?”斜眼朝他一瞥,见他满脸淫亵之色,厉声喝道:“有老夫在此,可容不得别人动甚下流主意。”

    秦老三被他当面点穿心思,顿时讪讪不已,脸上却立即装作一副忧愁之状,说道:“侄儿哪敢动那……那坏主意,侄儿只是担心带着她们上路,终究有些麻烦……”那老者摆一摆手,道:“休来罗嗦,你若嫌烦,便独自留在此地,老夫自不来拦你。”说完大步飘飘,径往门外走去,秦老三忙道:“侄儿自然不嫌麻烦。”话声未落,早已跟着那老者步出厅外。

    谢慎听秦老三说到“东海派的那两个小姑娘”这几个字时,脑中嗡的一声轰鸣,心想岚心姑娘终究还是叫他们捉去了,待听那老者出言叱骂秦老三,心底竟是隐隐生出一阵感激,暗道:“汉王府我所见过的人物之中,当属这老人品行最佳,其余那些个人便是加在一起,也及不上他一半,却不知似他这等人物,怎会去和那些人同流合污?现下常老前辈和岚心姑娘他们都已失手被擒,这又该如何是好?”他本非机变之人,这时竭力思索,却哪里想得出什么法子。

    那伯侄二人的脚步声渐渐去远,谢慎忽觉肩上被人一拍,回头看时,正是脱欢,只见他咬牙切齿,说道:“那秦老三卑鄙无耻,我定要杀了此人,谢慎兄弟,你去是不去?”

    谢慎本已打定主意,相助脱欢兄妹夺回坐骑之后,便起身前往松江府,此后浪迹江湖,再去找寻师父。但现下突悉此讯,心想岚心师徒那是非要去救不可的,只是单凭自己一人之力,料想这事也决无可能办成,此刻听得脱欢邀己同去刺杀秦老三,正是大合心意,便道:“岚心姑娘他们师徒三人也叫这秦老三捉去了,我助你们杀那秦老三,你们帮我救人,脱欢大哥,你意如何?”他性子仁和,杀人之事绝非其所愿意,但这些日子以来,他先与宋牧之共历一番生死,其后又在破庙中领教了米韩二人的行径,心中已隐约生出了坏人自当可杀的念头,这念头虽非十分强烈,然而将之与相救岚心一事相较,则非但觉那秦老三杀之也无不可,更简直是理所当然之事。

    脱欢点头答应,一旁白音说道:“岚心妹子和珊心妹子早上才与我们分别,怎么也被那群贼人捉去了?恩,定是那群贼人见两位妹子出手救过我们,这才将她们擒去。她们师父虽对我们冷冰冰的不理不睬,但她们救过我和哥哥的性命,就算谢慎你不帮我们,我们也要去救的。”脱欢道:“我妹子说得对,有恩报恩,有仇报仇,大丈夫正该如此。”当下三人抚掌议定,一起走出了偏厅。

    进得厅中,忽听门外一声朗笑响起,笑声之中,厅门外并肩走入两人,正是适才离去的秦老三及那老者。谢慎三人各自变色,却听秦老三哈哈大笑,说道:“大伯神机妙算,早已料知有人躲在偏厅之中。”说着朝三人各望一眼,登时浑身发抖,惊喜交集,道:“这……这不是脱欢和白音二位老弟么,噢不对,该当是脱欢老弟,白音妹子才是。嘿嘿,怎么二位改着了我们汉人衣饰,做哥哥的险些都认不出来了。莫非你们此行是特意前来拜望愚兄我的?”原本脱欢兄妹换上了这身汉装,一时之间极难辨认出来,但脱欢这部胡须委实太过显眼,任谁一见之下,都会心生好奇,忍不住多看两眼,秦老三胆子虽小,心机却十分乖巧机灵,因此一眼便即认出他来,跟着便识破两人底细。

    脱欢一见此人,怒气陡生,刷地一下拔出腰间弯刀,喝道:“我们正是来寻你这狗贼的!”飞身朝秦老三扑去,弯刀当空一削,只听风声呼啸,这招凌厉已极。不料人到半途,忽觉眼前人影一晃,秦老三身旁的那老者已欺到自己面前三尺之处,食指扣住中指,朝着弯刀刀背振指一弹,但听“当”的一声,脱欢只觉虎口剧痛,握刀的右手已拿捏不住,一口弯刀不由自主地脱手飞出。

    脱欢兵刃虽失,却仍是勇悍之极,双手一挺,直朝那老者胸口抓去。那老者斜身一晃,人已绕到脱欢身后,头也不回,反手便一指点出,宛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,正好点中了脱欢背心“神道穴”。脱欢浑身酸麻,便有再大的力气,这时也使将不出,慢慢软倒在地,嘴里高声叫道:“这老头厉害,妹子你打不过,快走。”

    白音见兄长一招之间即被那老者制服,明知自己也绝非是他对手,但却哪里肯走,急叫一声:“哥哥!”拔出刀来,刷刷两下,往那老者肩上砍去。那老者不招不架,身子微侧,从容之间已避过了她这两记杀招,却并不出手反击,似是不愿与女子动手过招。待白音第三刀砍来之时,那老者眉头一皱,道:“这刀法中原可没有。”倏地伸出两根指头,看准刀身,用劲一夹,白音这刀登时凝在半空,再也砍不下去。

    那老者双指一抽,已将那口弯刀夺到手中,不等倒转兵刃,顺势以刀柄在她胸口“膻中穴”上一撞。白音登时劲力全失,跌在了地上。那老者瞟了一眼谢慎,道:“你怎的不出手?”

    谢慎见他片刻之间便已打倒两人,武功之高,直是生平罕见,又想脱欢兄妹的武功均比自己高出甚多,他们既是一招失手,自己更非他的对手,于是说道:“我打不过你,何必出手。”那老者微微一笑,道:“不错,那你怎的又不逃跑?”

    谢慎见事已至此,干脆昂然道:“一来我武功远不如你,想逃也必逃不了,二来我两位朋友既已被你拿住,我又岂能弃之不顾,独自逃生。”那老者点了点头,又道:“几位究竟是常无言的什么人,何以要去救他,老夫听闻他门下从不收录男子为徒啊?”这老者内功深湛,适才便已察觉有人躲在偏厅之中偷听,但那时身居危地而敌友未明,又想偷听之人呼吸粗重,武功殊不足道,因此便没当场揭穿,后听三人商议救人之事,这才返身而回,势要问个清楚,若是刚才谢慎三人单单只说要去刺杀秦老三,那他决计不会来作理会。

    没等谢慎开口说话,秦老三已凑到那老者耳边,将谢慎三人的身份来历一一向他道明,那老者“恩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几位是蒙古来的朋友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走到谢慎面前,忽地抬手向他面门抓去,谢慎早已料道他会出手,一直凝神以待,但见他出手快得出奇,忙举手向上一格。谁知这一下乃是虚招,那老者手掌蓦地一翻,已拿住了谢慎肩上“缺盆穴”,劲力到处,谢慎只觉肩膀一酸,身子再也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脱欢倒在地上,嘴里兀自骂道:“秦老三!你这不要脸的狗贼!有胆子的便和我单打独斗,战上三百回合!”

    秦老三阴恻恻的一笑,道:“脱欢老弟,这当口儿你还逞什么英雄好汉,爽爽快快地把那东西交出来罢,免得多吃些零碎苦头。”脱欢冷笑一声,道:“那东西我早就藏在妥当的地方,你这辈子也休想寻着。”

    秦老三哈哈大笑,道:“好得很,既不在你身上,那就一定在你妹子身上了,待我将她浑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,看是搜不搜的出来。你说我先从哪里搜起好呢?”说到这里,一对贼眼珠子朝着白音不停打转,显是不怀好意之极。

    白音听他说话如此轻薄,气得浑身发抖,她出身高贵,性子又极豪爽,一生之中旁人对她无不都是敬爱有加,何尝受过如此欺辱,这时她双目紧闭,泪水已从眼角流了出来,实是气愤已极。脱欢脸孔胀得通红,怒道:“你……你这无耻狗贼,别动我妹子的主意。”

    秦老三笑嘻嘻的道:“我也不动什么主意,只想扒光你妹子的衣服看看,那东西到底藏没藏在她身上。”他见白音身穿着汉人衣衫,更显得俏美秀丽,心下早已忍耐不住,正要伸手朝白音胸口抓去,突然间后颈一酸,身子已被人凌空提起,转头一看,正是自己大伯。

    只见那老者满面怒容,骂道:“你这下流胚子,再若不规不矩,坏我昆仑派的名声,也无须旁人动手杀你,老夫第一个便饶不过你。”顺手一挥,如掷小孩一般,将他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秦老三摔出三四丈外,屁股重重落到地上,直吓得魂不附体,连声道:“侄儿知错了,侄儿知错了。”心里大骂:“贼匹夫,老乌龟,老子瞧你年纪大些,这才叫你一声伯父,你竟敢如此折辱于我,他妈的,日后你落到老子手里,也叫你好好尝一尝老子的手段。”他浑不去想是自己无耻在先,却对那老者训斥自己怀怨在心。

    谢慎三人穴道被封,身子不能移动,但眼嘴俱都无碍,眼见秦老三这副狼狈模样,都忍不住笑了出来,脱欢笑得尤欢,笑声中大含嘲讽之意。秦老三灰头土脸,站起立在一旁,却不敢支声说话。那老者拱手向三人道:“老夫姓秦,草字舞阳,乃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,汉王座下的一个幕宾,汉王殿下礼贤下士,特命老夫相请几位蒙古朋友进京一见,决无为难之意,诸位只管放心便是。这一路上只怕艰险重重,是故老夫不得已点了几位的穴道,万望莫怪。”转头又对秦老三喝道:“还不快将这三位好朋友送到马车之上。”他对谢慎三人说话时彬彬有礼,丝毫不敢怠慢,真如是请客光临一般,对秦老三却是呼喝指使,如差仆役。

    秦老三面上诺诺称是,肚子里又暗自骂道:“送送送,终有一日,老子送你这老匹夫上西天。”转身出厅而去,不一会儿工夫,大厅里走进了六条汉子,谢慎认得他们身上服色,和西凉三雄、米韩二人的相同,想必也是汉王府里的侍卫,又见六人个个都是身健体壮,料来皆非庸手,心中不自禁又沉了几分:“单是那秦舞阳一人,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决不是他的对手,何况还有这许多高手,看来这次想要脱身,当真是千难万难。但愿他所言非虚,汉王礼贤下士,不来为难我们。可是脱欢大哥和白音姑娘乃是蒙古贵族,常老前辈师徒是名门正派,倒也罢了,我算什么玩意儿,难道汉王也会对我礼贤下士么?”既知逃跑无望,索性便任听天命。转瞬之间,那六个汉子已将谢慎三人抬出了大厅。

    到得府外,大门口已停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,车身被一块黑布罩笼,看不见里面情状。周围也立着六名侍卫,手里各自举着火把。

    一名侍卫上前掀起帘幕,车里车外不约而同发出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只见车中端坐着三人,当先一个须发苍然,面色冷漠,正是东海派掌门常无言,两个红衫少女坐在他的身旁,自是岚心、瑚心二女。

    谢慎三人被扶进车内,坐定之后,六个人面面相觑,霎时间又是惊奇,又是疑惑,不知此事从何说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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